【龙游｜羽龙】赠尔（十七）
天上最后一抹月光，抑将沉进乌云里去。
欲来风雨，人不可挡。
楚天佑在今夜子时赴约前特意留了盏烛火，此刻已燃了大半。
白珊珊跟着楚天佑一路走过游廊，推开房门见人已到齐，才道：“天佑哥唤我们来此有何事吩咐？”
“徒弟，石头脑袋，我求求你们让我睡个安稳觉罢。”丁五味哭丧着脸，眼下的黑眼圈要耷拉到嘴角，“我们可连着熬了两夜了！”
楚天佑不应，轻关房门，而后一言不发地吹灭了烛火，屋内霎时陷入一片漆黑。
“徒弟，你这是？”丁五味不解。
楚天佑压低嗓音对三人说道：“小心议事，我们已被盯上了。”
在黑暗中，众人围着圆桌坐下。
“公子，您适才说，这梅府可能有两只鬼？”
楚天佑颔首，事出紧急，适才来不及向赵羽解释太多，也怪自己擅自单独行动，才将他们置于险境，好在几人皆安然无恙：“这正是我今夜叫来你们的原因。”
“徒弟，你这说得真是愈发复杂了。”丁五味觉得眼皮打架，又莫名打了个寒颤，直摇头道，“此等鬼神之事非要三更半夜聊么，我以为邪门得很……”
“嘘……”楚天佑在唇前竖起食指，示意众人安静，赵羽和白珊珊同为习武之人，显然也感受到了陌生气息的靠近，不由严肃起来。
楚天佑蹙眉，朝门的方向看去。
片刻，门上的窗纸恍若映出一人影。
倏忽，窗外闪过一道闷雷，照亮了贴着窗纸的脸。
丁五味两眼一黑，睡意烟消云散，双手捂着嘴几乎要叫喊出声。
徒弟，你房间真闹鬼啊？！
门外不知是敌是友，几人只听见两下叩门声，接着响起一声女子的轻唤：“楚公子。”
房间里的众人听得清清楚楚，纷纷转眼看向不露声色的楚天佑，丁五味用他圆润的下巴戳了戳门外：专找你一人的女鬼，徒弟你要不去处理一下？为师害怕！
楚天佑视若无睹。
没得到回应，那女子仍不气馁接着道：“我知楚公子未眠，并非有意叨扰。”
那女子音色柔软，又莫名熟悉。
三人听到此处，惊讶的眼神逐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。这哪是闹鬼，这分明是私会啊！他们公子莫非还要在此等紧要关头上演人鬼情未了不成！
楚天佑不知他们想得如何，起身开门。
门只开了一侧，楚天佑挡在门缝之间，“梅姑娘？”来者竟是梅家二小姐，二人平日交集甚少，故而其深夜独访的行径令楚天佑很是意外。
“楚公子，可否借一步说话。”梅湉神色紧张。
楚天佑见左右无人，便让开半步露出身后的三人：“梅姑娘若不介意，进屋说无妨。”
屋里昏暗无光，白珊珊听出是梅湉，便问：“湉儿妹妹？”
“白姐姐？”梅湉不曾料到三更半夜楚公子屋里竟如此热闹，由此关头见到白珊珊更觉亲切。
几人面面相觑。
“快进来说话。”
梅湉一改往日娇俏模样，入座后便开门见山：“楚公子，你今夜所听闻的鬼泣声便是我。”那哭声几人都隐约听见了，众人这才注意，梅湉换下了平素的华美装束，着了一身白衣，莹白的衣料在黑暗里也隐约可见。
“等等，扮鬼之人岂非阿晨的娘亲么？”丁五味大吃一惊。
梅湉怔了一怔，恍然苦笑：“楚公子果然聪慧过人，竟已查到此处了。”
丁五味见楚天佑又是一副淡然的模样，用胳膊杵他：“徒弟你又卖得甚么关子？”
“天佑哥可是早便知晓了？”
“非也。”楚天佑摇头，实说道，“我只觉今夜所闻，与我们第一回所闻不尽相同，没料到是梅湉姑娘，今夜既是梅姑娘，那情况便没有我先前想的那般糟糕了。”
楚天佑看向梅湉：“梅姑娘深夜到访也不只为此事罢。”
“是。”梅湉轻轻点头，道，“无论你们已经知晓多少，都请尽快离开梅府，莫要再停留了。”
赵羽冷道：“为何？”
他们已然深入其中，又如何全身而退。
“我代姐姐向你们道歉。”梅湉说得诚恳，言语中满是歉意，“你们是姐姐请来的贵客，姐姐她不知其中复杂，才无意将你们卷入我们梅家的恩怨里。我本不愿多说，以为这段日子依旧能相安无事，但不料他们今晚已对楚公子你下了死手，既然这回没有成功，定还有下回，我深知你们为人善良，还救了爹爹，我更不能眼睁睁看你们置于水火之中。”
“公子？”赵羽微愠：您不打算同我等解释一番么？
楚天佑知他何意，于是从怀中抽出纸条，置于赵羽手中：“是梅泓，他那般胆怯，梅姑娘的泣声本是想吓走梅泓的，不想却逼急了他。”
赵羽摊开纸条，凑到窗边仍认不清纸上所写，只好作罢。
“我起初以为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，现在回想不是如此，那鬼泣应是梅姑娘为救楚某情急之下才发出的。”楚天佑起身走到赵羽身边，悄声说道，“下回绝不再独自行动了。”
赵羽狐疑地盯着楚天佑，思量公子所言还有几分可信，便听得他又说：“君子一言，驷马难追。如有下回，便……”
“便如何？”
“便随你处罚，同当年在无相谷一般。”
赵羽捏着纸条看向窗外，声音沉闷：“你明知我舍不得罚你，哪次不是我陪你一同领罚的？”
楚天佑还想再开口，却被打断。
“可他们今日对楚公子下手，明日便会对你们下手！”
“白姐姐，”那厢梅湉见说不动几人，转而拉起白珊珊的手，急道，“白姐姐，今晚便收拾细软罢，湉儿派人备好马车，明日一早便送你们出城。”
白珊珊笑着摇摇头，“湉儿妹妹，你白姐姐身边这群可不是一般人。”
梅湉不解。
“你看窗边的那位，”她示意梅湉看向楚天佑，“他可是……可是丁御师的徒弟呢。”
“这……丁御师是？”
“正是在下！”丁五味颇为得意地扬起下巴，一手拍桌而起，拔高声线，“我丁五味向来惩恶扬善，路见不平必拔刀相助！”
梅湉不曾想过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竟是当今国主跟前的红人，正作势要行礼，被白珊珊手快拦下：“丁御医妙手回春，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。”
白珊珊拧眉，轻拍了丁五味的手，低声嗔道：“你小点声！”
这丁五味被白珊珊训了一句竟也不恼，只见他偷瞟了一眼白珊珊，反倒有些谦卑状，这才拱手而笑：“呵哈哈哈…过誉过誉。”
梅湉方才被丁五味的身份震撼到，此刻更是为眼前一幕惊住了，一时忘了回话。
“湉儿妹妹，”白珊珊回握住梅湉的手，“我们虽相识不久，你可信你白姐姐？”
小姑娘霎时红了双眼，一双圆眸中是白珊珊从未见过的坚定，她用力点头：“湉儿自然是信的。”
“我等几人初来乍到时，曾遇到过阿晨的祖母，是她与我们讲述了阿晨一家的遭遇，”白珊珊缓缓解释道，“如今凶手逍遥法外，令尊被暗中下毒，天佑哥也惨遭毒手，你可愿说出实情……我们想帮你。”
梅湉垂下目光，她与阿晨娘力量微薄，又孤立无援，早已不堪重负。
“此事说来话长，还要从我二娘梅杨氏嫁进梅府说起……”
“我梅家祖上三代单传，到我这辈，家中都不曾再诞下男丁，家父迫于祖父的压力又与杨氏成婚，不出一年便生下了梅泓，往后二十年皆相敬如宾。直到三月前我娘亲落水溺亡，家父一病不起，我才发现整个梅府已逐渐落在她梅杨氏的手中了，梅家可谓名存实亡。
而梅泓作为梅家唯一的香火，家父从小便对他宠爱有加，奈何他生性顽劣，一月前让我偶然间撞见小厮从他房里拖出一女子的尸体，我跟上去发现那女子虽浑身是血却尚有生息，便让小厮立了个假墓回去交差，而我趁着夜色将那女子带去医馆救治，她醒后与我哭诉，却千叮万嘱不让我报官。”
“她为何不愿报官？”
梅湉摇摇头：“她说人的唾沫是能淹死人的。”
“我问她是否愿意留在梅府助我，她说她没有去处，早已是一只孤魂野鬼了。由此我便收留了她让她每晚前去梅泓的住处，若梅泓带了姑娘回来，便在院中哭泣，梅泓被吓得出去避了几日，却诌家父说是外出游学。自此，梅府便时常闹鬼，不得安宁了。”
“这般，我与阿晨娘一明一暗，与她母子二人抗衡。而后阿晨娘说她曾在梅泓门外听到一段梅杨氏与梅泓的对话，有关我娘亲真正的死因，我早该知道的，她怎会失足死在她最爱的池子里。是梅杨氏设计将我娘亲推进潭水，娘亲不会水，又无人搭救，这才……缘由竟只是害怕我娘亲受宠分去梅家大半家产罢了。”
“可家父早在病重时偷立下遗嘱，他死后将散尽家财以造福百姓，梅杨氏得知后，便将矛头指向了家父。他母子二人表里不一，我曾提醒家父，但他夫妻二人半辈子的信任又怎会因为我的几句话而改变，故而我散播泓字克命的谣言，想借此引起他的怀疑。”
楚天佑沉声道：“原是如此，这言论传播甚广，令尊定有所耳闻。”
“他诚然是不信的。”梅湉轻叹了口气，接着道：“家父咳疾一直不见好，我担心经梅杨氏之手的汤药有问题，偷捡了药渣去验，皆是无毒。我不知如何是好，直到丁御师出手，我才得知真相竟是如此。”
丁五味一捶桌子，怒道：“溺亡、下毒、强丨暴，他二人真是坏事做尽。”
“当朝律法森严，有我等在此，定能将其绳之以法。”赵羽道。
“等等！”丁五味倏地起身，恍然大悟地对梅湉说道，“令母曾有托梦予我的！”
在一众震惊的眼神下，丁五味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回忆：“便是我做噩梦的那晚，那女鬼并非他人，她浑身是水，皮肤浮肿发白，分明是溺死鬼的模样！”
梅湉听此差点跌坐在地，被白珊珊一把拥住，口里喃喃道：“我娘亲她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庭院里又传来一阵哭声。
众人不寒而栗。
梅湉深吸一口气，声音颤抖：“快随我来，她需要帮助。”
众人跟着梅湉寻哭声而去，一路上梅湉解释道：“我与阿晨娘约定，如有情况，便以哭声为号，切不可擅自行动。”
绕过一片竹林，远远便可看见一白衣女鬼坐于假山之上，见到来者，白衣女鬼泣声不断，她缓缓抬起手，纤细苍白的手指直直指向北边。
众人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。
子时的佛堂，此刻竟诡异得灯火通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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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章3000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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